◆罗林
父亲生日将至,我总想为他写点什么。思来想去,千言万语最终都落在了那根陪他走过四十多年的楠竹扁担上。
这根扁担是用老楠竹削成的,六尺来长,被岁月磨得泛着蜜蜡般的光泽。中间那一段微微凹陷的弧度,是经年累月被重物压出来的,光滑细腻,仿佛能照见父亲眼角深深的皱纹。
小时候,口袋丘的田埂又窄又滑。父亲干完农活,我和哥哥就钻进他肩头的箩蔸里。他把扁担往肩上一搁,迈开步子,扁担便随着节奏微微颤动,萝蔸就像两只安稳的小船,载着我们摇摇晃晃地走在田埂上。我们趴在筐沿,耳边是扁担“咯吱咯吱”的声响,伴着父亲沉稳的脚步声,成了我童年里最安心的催眠曲。到家后,他总是顾不上肩头那道深陷的红痕,先小心翼翼地把我们抱出来,再用那双沾着泥土的手,轻轻擦去我们脸上的草屑。
上学后,扁担成了我们求学路上的“摆渡船”。为了凑学费,父亲时常挑着土货去乡场卖,有时是刚摘的西瓜,走十几里路挑到黑溪去卖;有时是金黄的谷子,先挑到土地垭碾成米,再搭拖拉机到老黄溪去赶场。记得初三那年,我要去县城参加中考,急需盘缠。天还没亮,父亲就挑起两袋装满大米的尼龙口袋往镇上赶。我站在门边,看他的背影渐渐融入晨雾,扁担在肩头压出一道深深的弯。傍晚他回来时,裤脚沾满黄泥,一只胶鞋磨破了底,可从兜里掏出的却是一沓叠得整整齐齐的零钱,“够了,明天安心去考试。”昏黄的灯光下,他肩头的红痕紫得发亮。那一刻我忽然懂得,这根扁担挑着的是我们的未来,压弯的是他的青春。
后来我们在城里安了家,父亲执意要把扁担塞进车的后备箱。他在机场附近的荒坡上开垦出一小片菜地,种上玉米、土豆、南瓜,还有我们从小爱吃的青菜头。每到收获时,他就挑起扁担去收菜,总是乐呵呵地说:“自己种的,没打药,吃得放心。”那些带着泥土清香的瓜果,填满了双开门冰箱,也慰藉着我们的乡愁。父亲的扁担,在城里的水泥路上依旧吱呀作响,那声音里,藏着他对土地的眷恋,还有对我们从不言说的爱。
如今父亲脚步慢了,背也有些驼了,却始终舍不得放下这根扁担。他把平时攒的饮料瓶、快递纸箱收拾得整整齐齐,挑去废品站换回零零散散的钞票,然后一张张分给孙辈当零花钱。孩子们围着他喊“爷爷”,他笑得满脸皱纹都挤在一起,递钱时那郑重的神情,仿佛当年给我递上学费一样。这扁担上挑的哪里是废品,分明是老人对晚辈绵绵不绝的疼爱。
父亲的扁担,只是一根普通的楠竹扁担,却承载了一个家庭的岁月,见证了他一生的辛劳。它像一座沉默的桥,连着故乡与城市,连着往事与今朝,也连着父亲那深沉如土地般的爱。如今它静静靠在阳台的角落,虽不常用,却依旧散发着淡淡的竹香——就像父亲的爱,从来无声,却从未远离。
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,我想对父亲说:谢谢您,用一根扁担,担起了我的整个世界。愿时光走得慢一些,愿您安康常伴,福寿绵长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