◆李舒婷
七月的雨,像是蓄了半季的委屈,一泼下来便不肯停歇。从六月初起,供电所的人就忙得脚不沾地,一个个晒得黝黑,鞋上的泥浆结了一层又掉一层。我总站在办公室窗边看着他们出发,工程车后备箱里的工具叮叮当当,像一串不知疲倦的风铃。
直到7月29日晚上,那串“风铃”声里,掺进了一丝让人心头发紧的颤音。
21点59分,手机“i国网”图标PMS3.0工作台接连跳动,一条信息弹出:“10kV南中线953线路1#杆刀闸电力中断”。网格群里客户们纷纷发问:“怎么没电了?”“我家娃要喝奶没热水怎么办?”“什么时候来电?”我刚要联系所长,他的电话却先打了进来,背景音里大雨哗啦,几乎盖过他的嗓音。
“你先做好客户沟通解释工作,”他声音沙哑,像被雨水浸泡过,“我正在往现场赶,再问问网格群,有没有人看到故障点。”
我应了一声,听见电话那头有关门声,同事小龚在一旁劝:“所长,雨太大了,等小点再走吧?”
“等得起吗?”所长的声音高了些,不是发火,是着急,“这么热的天,多停一分钟都是事儿。”引擎发动,雨刮器拼命摆动,他匆匆一句“路上再说”,就挂了电话。
我望着窗外的雨,心里七上八下,仿佛无数石子砸在玻璃上,砸得人心发慌。22点37分左右,小龚再次来电,声音发抖:“你先接报修工单!所长……他被摩托车撞了!”
我脑子里“嗡”的一声,像有根线突然绷断。“怎么回事?在哪儿?严不严重?”
“在中塘镇学校门口那条路,”小龚语气慌乱,“所长正接电话,雨太大,一个学生骑摩托冲过来……把他撞倒了,眼镜飞了,手臂、腿、后背全是血……”
电话那头人声杂乱,有人喊“快送医院”,有人呛咳着,像是吃了雨水。忽然插进一个沙哑的声音,是所长,比刚才更哑,还带着喘:“嚷嚷什么?多大点事!”
“您都流血了!”小龚几乎哭出来。
“流点血不碍事,”他像是动了动,抽了口凉气,却仍强硬,“别管我,先去前面查线路!”
“您这样必须去医院!”是老周师傅在劝。
“不去!”他突然发了火,声音不容反驳,“故障没找到,怎么能走?早一分钟找到,早一分钟送电,这么多人等着,我们耽误不起!”
我握着电话,那些声音清晰传来,混着雨声、劝声,和他被人扶起时压抑的闷哼。
王所长是1972年生人,今年五十三了,头发白了大半,平时总说“撸起袖子加油干”,说自己是所长,“往前冲是本分”。迎峰度夏这一个月,他守在所里没回家,每天清早五点就醒,生怕电力出问题。就这样,他还笑着安慰我们:“这一撞,把霉运撞没了,线路就稳了。”
原来有些“榜样”,不是挂在墙上的照片,而是真的会疼、会流血,却仍把别人的事攥得比自己的命还紧。想起之前给他们送西瓜,看见王所、杜曦哥、罗师傅靠在树下休息——毒日头底下,他们直接躺在泥地上,安全帽垫着头,有人手里还攥着油锯,眼睛闭着,呼吸沉缓,是累得沾地就睡。王所说,他们已经连轴转了十多个小时。看着他们晒脱皮的脖子、磨破边的手套,看着泥地上压出的印子,我心里又堵又涩。
谁不是血肉之躯?可他们就像被风吹倒却不折的草,连歇一会儿都攒着劲。想递瓶水,又怕扰了这片刻的睡眠,只能悄悄退开。回头时风掠过树梢,他们睡得沉,可我心里那股酸楚,久久未散。
像所长、像这些倒地即睡的师傅,又何止他们?还有多少人为了赶在晚饭前送电,爬杆时被荆棘划破胳膊,流血也不吭声?他们总把“急”字摆在前面,“疼”字藏在后面。
后来杜曦哥又来电话,说故障点找到了,照片发在群里,电已恢复,所长才肯去医院。群里弹出消息:“10KV南中线恢复供电”,后面跟了一个亮着的灯泡表情:“大家看看家里来电没。”
第二天清晨,我刚到所里的坝子,就愣在原地——院子里站满了人,都是各班组赶来支援的同事,有人背着工具包,有人拿着笔记本,安静中透着一股扎实的力量。抢修车排成一列,黄皮卡上挂着的雨珠在晨光里发亮。
王所长正在拍小谢的肩膀:“别怕,咱团结,啥坎儿过不去?”他胳膊、腿、后背还沾着血,却仍声音坚定:“年轻人要经事。咱干这行,就得有股硬气,百姓等着亮灯呢,不能当软脚虾。”
望着满院子的人、一排排的车,我昨晚揪着的心忽然落地。风一吹,最前面那辆车上的红马甲格外鲜艳——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王所长常说的“身后有公司,有党建引领”是什么意思。老师傅带着年轻人分任务,大家眼里都是一股“一起上”的劲。不是单打独斗,是身后有靠、心里有底,才敢往难处闯。
是啊,电力人从来不是一个人在跑,而是一群人在赶。
回家路上,电线杆静静立着,楼里飘出饭菜香,有孩子在笑。我想起那个雨夜,所长淌着血说“先排查故障”,想起那些躺在泥地里睡觉的师傅,想起清晨坝子上那群攒着劲的人——他们都不是超人,只是在需要的时候,没有往后退。
就像一盏灯,未必耀眼,却总在最需要的时候亮着,雨浇不灭,风吹不熄。
像杜曦哥、快要退休的罗师傅、坝子上那些我叫不出名字的人……他们都是灯。
在那片被雨水浸透的土地上,在党建引领的路上,这样的灯还有很多很多。它们凑在一起,就把七月的黑夜,照得亮堂堂的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