◆刘凤鸣

胡查的诗集《多余的回忆特别脆》像一块被阳光晒透的饼干，轻轻一碰就会碎成细小的金色粉末。这些粉末飘散在空气里，钻进读者的眼睛、鼻腔和肺叶，带来微妙的刺痛与甜蜜。

翻开这本诗集，首先感受到的是语言的锋利与脆弱并存。胡查擅长用最简短的句子切开生活的表皮，露出里面鲜红的血肉。在《郊外》里，他写道：“正午，一场暴雨之后/人们借着浮力/来到了郊外……”这种触感上的错位令人肃目——与空气相关的浮力和与空气相关的郊外，在人们经历诸如暴雨这样的挫折之后，清新的生活总是受人欢迎、令人向往。

胡查对日常生活的观察带着显微镜般的精确与放大镜般的变形。在《相册》一诗中，森林里的人“五官像狐狸”，而“我带上蘑菇”进入到“已发生的时间里”。这种将庸常场景神圣化的写法，让读者突然意识到自己每天都会面对形形色色的人，学会辨识真伪方能保护好自己。他的诗句常常在某个意想不到的拐角突然转弯，像走在平坦的人行道上突然被绊了一跤。

特别值得注意的是诗集中反复出现的“脆”的意象。不仅仅是书名中的“特别脆”三个字，在《潸》里他写“我的无垢之水/溢出容器/感到伤心/就像你晶莹的话语……”这种恰如玻璃心的碎裂，对脆弱性的坦然承认反而构成了某种力量。胡查不惮于展示自己的软肋，这种勇气让他的诗歌获得了独特的质感——就像他描写的那些“特别脆”的事物，无论是回忆与思念，还是重逢与别离，明知易碎却依然存在。

在形式方面，胡查偏爱短促的句式，常常三行成诗，五行成篇。这种克制反而让每个字都有了重量。《小楼一夜》只有六行：“裹上面粉睡觉/还是，打开丝绸听雨？/一整晚，你都叮当响/大海里藏着森林/短翅昆虫/在静悄悄地飞”。简单的意象叠加产生了惊人的情感密度，读者能同时感受到作者所处的孤独与诗意。

诗集最动人的地方在于它展现了现代人矛盾的情感状态，一种“在熟铁的过往里找寻生铁”的寻味中有幸福、有迷茫、有纠葛。在《困惑的浪漫》里，胡查写道：“外面在下雨，水是恒温的/有的人倒退着腐烂。有的人/正要下楼梯/递减的幸福感/……要是你出门你会带走什么行李”。这种对灵魂深处的洞察，让诗集获得了超越个人经验的普遍意义。

合上这本诗集时，我发现自己的心上多了几道细小的裂纹——那是胡查的诗句留下的痕迹。这些裂纹不会让心破碎，反而让更多光线照了进来。在这个意义上，《多余的回忆特别脆》教会我们：承认心灵的脆，或许正是变得坚强的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