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此青山是通途

窗外,天光初透,崭新的高铁站的轮廓在晨曦中清晰起来,仿佛一个迟来的允诺,即将兑现于群山之间。

曾几何时,归途是漫长跋涉的别名。大学在武汉,每次回家都需换乘三次——从武汉乘动车到恩施,转大巴至黔江,再换火车或大巴到酉阳,全程至少耗时一日。动车穿宜昌后便钻入隧道群,窗外山峦连绵,窗内归心似箭。恩施客运站换乘时,若运气好能无缝衔接发车,若不凑巧则需等数小时凑满48座大巴。最难忘大一寒假,清晨六点从学校出发,好不容易等来的大巴却走了国道,四小时颠簸山路让我一度萌生 “假期不回家” 的念头。后来虽改走高速,到黔江的时长缩短至两小时,却仍难消旅途疲惫。  

在学校里,有很多朋友好奇我的少数民族身份,会问我诸如“你们土家族是不是每个人都会摆手舞?”“是不是真的会有八个杀人名额?”这种荒唐又可爱的问题,我会耐心一一解答,并极力向他们推荐神秘又美丽的渝东南,这里的美是散落四野的珍珠,每一颗都嵌着不同的光泽:黔江的濯水风雨廊桥衔着蒲花暗河的幽蓝,十三寨的吊脚楼群在炊烟里排列成诗行;彭水的蚩尤九黎城牛角楼刺破云霭,乌江画廊的青嶂倒映着千年船歌;酉阳的桃花源藏着陶渊明未写完的句子,龚滩古镇的青石板路刻满盐商马蹄印;秀山的西街古镇在晨雾里舒展青石板路,川河盖的草场将云絮揉成放牧的羊群……确实也勾起他们的向往之心,可当我介绍起回家的路途,他们又迟疑了,望而却步写在脸上。

“你们山里孩子出来读书可真是不容易。”

可能是我过于敏感,朋友关怀的话语却有一点点刺痛我。那些藏在山路褶皱里的清晨与黄昏,那些被候车室白炽灯拉长的孤独身影,此刻都成了别人眼中的“不容易”。我忽然意识到,原来家乡在外界眼中,始终是个被群山困住的孤岛,连带着从那里走出来的人,都带着某种天然的艰辛标签。对外,我总是为我的家乡和家乡的人感到骄傲,这里有云雾缭绕的层层梯田,春日的油菜花、秋日的金黄稻浪,皆是绝美的画卷;还有酸香开胃的黔江鸡杂,软糯香甜的绿豆粉,每一口都是家乡独有的味道;家乡人更是热情淳朴,勤劳善良,把日子经营的幸福红火。可不便利的交通是事实,这些美好总被漫长的旅途冲淡,我多希望能骄傲地说 “欢迎随时来玩”,而不是在介绍完家乡后,看着对方露出为难的神色。

如今,崭新的列车即将呼啸而至,载着乡亲们的喜悦与希望启程。渝东南的吊脚楼前终于停驻更多异乡的脚步 ——背着画板的学生在梯田边捕捉晨雾的瞬息万变,举着直播设备的博主在濯水风雨廊桥上尝鲜现炒的黔江鸡杂,就连过去总因交通犯怵的旅行团,如今也能踩着高铁的点,在酉水河上的游船里听土家妹子唱新谱的山歌。那些曾被漫长车程稀释的向往,如今都化作了站台上攒动的人影,让酸渣海椒的香气混着各地口音,在古镇巷弄里织成鲜活的网。我站在即将启用的站台上远眺,新铺的铁轨在阳光下闪着银光,指向山外更广阔天地。钢轨上跃动的不仅是速度,更是世代山区人民与外界握手的温度。这钢铁通途缩短了地理距离,从此山不再是阻隔,而成为远眺的凭栏;人不再困顿于旅途,目光方能真正投向山外辽远无垠的天地。

一张张车票的变迁,承载了生命轨迹的无声位移。旅程的辛劳被拂去,生命也因此拥有了更多从容选择的可能。高铁飞驰,在钢铁与群山撞击出的铿锵回响里,我听见了古老山城脉搏的重新激荡——它正以时代赋予的速度,挣脱山峦的围困,奔向开阔而明亮的远方。

(作者:石洪潇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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