◆李知音
好久没有回到这片麦田了。
我坐在田垄上,什么也不做。听着不知道东西南北的风,趁着打盹儿的时候跑过,以为会冷得一缩,可是我的鼻腔里充斥的全是麦草的味道。
城里人很难想象,阳光下尖尖上带着点水珠的芒刺掠过手背时亲和的感觉,就像在心里挠痒痒,恨不得一下子跳起来。但你却不能跳起来,这会误伤了庄稼,都是些令人怜惜的宝贝。等这阵子的风过,还得靠它吃饭,背着上集市换钱,换了钱可以吃糖油粑粑,买苞米买谷子……再把那些饱满的粒子撒下,来年春风拂过,又是一片笔直笔直的麦田。
小时侯觉得,这样的日子很无聊。看腻了的黄土地和矮坡坡,想去大城市数一数比一百个苞谷梁子还高的大厦。还好光阴飞逝,稻米长了又长麦子熟了又熟,风吹着吹着我就窜得比苞谷还高了。等去了大城市读书,麦田的主人就高兴了,娃儿有出息了哦!
走的那年是夏天,我说,读完书还要回来收麦穗。她只是挥挥手撵我走,这田头的东西用不着操心。
于是,我每年都能收到从那片田里寄出的麦子小米面,要不就是甜糯糯的苞谷……同学都羡慕,居然还能吃上自家田地里种的东西。
后来村里人给学校打电话,说一直联系不上我,幺婆快不行了……
我坐在黄土的坎上,背对这一个小土丘。“幺婆,给你带的老白干慢点喝,你咋就成了个矮包包?往天的时候你背着我,现在看起来像是我在背你哦。让我背你也没得关系,不得嫌你重,一大背篓的柴火我都拾得起!”我自语着,我知道无论怎么呼唤,幺婆再也不会理我了!
收完麦子,我接连好几天都没有吃好饭,埋怨幺婆怎么连个信儿都没有,就这样悄悄走了。
不知道她从哪里打听到我在怪她,第二天夜里就赶来找我:“娃儿不吃饭咋个行嘛?人是铁,饭是钢。但是你都没有告诉我病得那么凶。”她还是哄着我:“不是每年都在给你捎信吗?那些谷子面苞米你都吃了嘛。”
我一下子就哭出来了,就说怎么苞米远没有前一年的甜。
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刮起一阵风,一下子就把我吹醒了。我吸了吸鼻头,朦胧地用手揉着被糊住的眼。庄稼又该收了,收了这些就拿去换糖油粑粑。可是,都忘了现在不是吃糖油粑粑的年龄,要是幺婆在我就一定有得吃。
再后来读完书才明白,自己其实一直都活在这里,从未走出这片麦田,直到被压得再也直不起腰杆。低下头,发现被遮住的穗条垂成一个圆,我被圈了起来。脚下是一片黄色的土地,我踩着的或许是曾经亲手播下的种子,有的发芽了,有的干枯了,有的还活着,有的却死了……
风吹起来了,我看见:麦子熟了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