倾诉人物：一楠

倾诉时间：4月

我们没有血缘关系，但是亲亲的一家人。

“她不是我妈”

5岁时，妈妈病逝，外婆抱着我哭，说我可怜。

爸爸上班早出晚归，我常和同龄的男孩玩耍。一日争东西打架，都受了伤。回家后，外婆见我一身泥和脸上的伤痕，免不了掉眼泪。打水给我擦洗时，受伤男孩的妈妈找上门，怒声责骂让我赔礼道歉。

外婆护犊子，说小孩在一起难免磕磕碰碰，都受伤了，道什么歉?

男孩妈妈骂我没女孩样，没妈的孩子没教养。

外婆气急，抓住她要拼命。邻居将她们拖开，男孩妈妈骂骂咧咧地走了。

众人散去后，外婆抱着我哭，说要是我妈在，别人就不会乱骂。外婆怕我吃亏，让我以后到别人家玩耍要有眼色，热情的就玩一会，不热情的不进门。

10岁时，爸爸要再婚。外婆叹气回乡下，临走时告诉我不要和后妈对着干，你还小不是对手，有什么事悄悄给你爸说。

再婚没举行仪式，孃孃煮了一桌子菜，爸兴致高，让我喊妈。

我沉默，不想喊。

爸爸觉得难堪，又说快叫妈。

我说，她不是我妈。

孃孃很窘。爸爸非逼着我叫，还说不叫就不吃饭。

我恨爸，放下碗回自己房间。

孃孃劝我爸，说一时改口不习惯，以后时间还长。她端了饭菜进我屋，我不想理她，心里全是恨：若不是她，我爸怎会对我这样?

爸爸没再逼着我叫妈。孃孃进门后，周末我不爱在家呆，便去书店看书。有一次周六，书店快下班了我手里的书没看完，沉迷于故事情节不舍得放手，便动了坏心眼，快速将书放进外套，夹在腋窝下，神情紧张地离开书店。营业员发现后，骂我小小年纪不学好，通知了我爸。爸爸和孃孃赶到书店，爸想打我，她拦住不让打，说我还小不懂事。

营业员怒声说家长护短，从小不好好教育，小时拿针大了偷金。孃孃赔笑付了书钱，说事情已经出了我们打她一顿于事无补，谢谢你提醒，回去我们好好教育。

回家后，爸爸罚我跪在地上悔过，孃孃说不认识错误腿跪断也没用。我爸脾气不好，说她无原则迁就我就是害我。

她生气，骂我爸说话亏心。这是他们结婚后第一次吵架，是夜她和我爸分开睡。她到我房间，好言劝我：书再好看没付钱就不能拿回家，别人的东西再喜欢也不能拿;不经别人允许说得好听是拿，说得不好听就是偷。

我没有顶嘴。夹书出门被营业员发现后众人围观，无地自容，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。就算营业员不通知家人，我也不会再偷拿书，那天被抓的场面终生难忘。

此后，她每月给我钱买两本书，说家里经济宽裕了再多买。

暑假去看外婆，她问后妈对我好不好，打不打我?

我给外婆说了继母的一些事，外婆说我还小，看不懂人心。

我走时，外婆叮嘱凡事要小心，外人对你再好也不是你妈。

“她做得不对，该打就打”

我爸大男子主义，不喜欢孃孃干涉他工作上的事或家里的事。孃孃识趣，爸工作上的事她很少过问，对我却事必躬亲，虽不打我，不写作业却会骂我。爸有时候说她凶，她说后妈难当，我拦着不让你打，你说我害她;管她严了，你又说我凶。

外婆的话对我有很大的影响，总认为孃孃给我煮好吃的、买喜欢的衣服不过是畏惧我爸。学习成绩下降时她骂我，我很烦，说你不是我妈，不要你管。她眼一瞪说，我和你爸结婚了就有权管你。

孃孃怀孕了，我爸很高兴，两人在嘻嘻哈哈的时候，我有点烦，怕她的孩子生出来后爸不再重视我，也怕她以后不管我。相处几年，我表面对她不耐烦，却已习惯她的照顾。

我没妈，不能像同龄女生那样向妈妈撒娇。情感需求在家庭内得不到满足，便希望身边有人宠我，对我好。

初三上学期，我早恋了，和同班长得帅、学习成绩好的男生。他追的我，和他在一起引来班里女生羡慕。他妈妈发现儿子不对劲后跟踪，发现我俩每天晚自习一同牵手回家，便找到班主任，要求尽快制止我们。我爸被通知到校获悉我早恋情况，又被那男生妈妈挖苦，说我成绩差不好好读书，小小年纪勾三搭四。

随后赶到的孃孃和那男生妈妈吵起来，说一个巴掌拍不响，怎么能将责任全推到我女儿身上?成绩差怎么了，你怎么就知道我女儿以后不会考清华北大?成绩差怎么了，吃你们家一颗米了?你有什么资格指指点点?

男生妈妈骂，没见过你这么当妈的，自家女儿成绩不好还振振有辞，小小年纪不好好读书还乱勾搭，考北大清华是做梦;警告你女儿以后别再和我儿子来往，再让我看到她来找我儿子，我让她颜面扫地。

孃孃挺着肚子，要打那男生妈妈。男生妈妈向后躲，又骂说老大都没有带好，还生什么老二呀，生出来也是浪费社会资源。

爸爸拖开孃孃。老师说那男生妈妈，双方都有责任教育孩子，互骂解决不了问题。

回家后，爸气愤地给了我一巴掌。我本是害怕的，但他一巴掌打下来时，我还是有点绝望，恨他在学校时任由别人羞辱我;恨他平时霸道声高，在学校却视我为耻辱，一声不吭。

我哭着大声吼，你有本事就打死我。

爸爸没料到我不但不认错，还敢和他对吼，冲过来就要打。孃孃拦在我前面，被爸用力推开。

孃孃踉跄倒在电视柜上，肚子受到剧烈撞击，连声叫疼。爸丢开我，赶紧将她送到医院，经检查胎儿保不住了。孃孃流产住院，爸陪护照顾。

外婆从乡下赶来，细细地问了我事情经过，让我以后要懂事少顶嘴，要尊重孃孃。

我们去医院，外婆对孃孃说，这孩子让你费心了，以后她做得不对该打就打，不打不成才。

“不是亲妈胜亲妈”

孃孃为护我丢了自己的孩子，让我和外婆意识到她是真的对我好。

爸爸在孃孃的劝说下，征得我的同意，为我转了校，我和那男生断了来往。

那以后，爸爸没有再打我，也不再和孃孃吵架时说“我管女儿，不要多事”之类的话。孃孃那次流产后再不能要小孩，爸爸背着她教育我要懂事，说她是真心为我好。

初中毕业后读了普通的高中，成绩平平，没希望考上好的大学。我想读幼师专业，爸不同意，是孃孃说服他要尊重我的选择。尽管爸和孃孃对我好，但我那时一心想走得远远的，报考了外省的幼儿师范学校三年制大专。

如愿去外地读书，学校课程设置我喜欢，学习舞蹈时乐在其中，竞选当了班长，成了校广播站播音员，每天很开心。

天有不测风雨。爸从建筑工地高处摔下，小腿粉碎性骨折。我心急如焚要赶回，孃孃说你回来也帮不了忙，专心读书，家里有我。假期回家，爸已出院，走路长短腿。他接受不了这种现实，乱发脾气。孃孃骂他，说他一个男人心量窄，从高处摔下捡回一条命算幸运，瘸了难道就不生活了?

爸心情不好，有天酒喝多后说对不起我，说我妈死得早他要是对我更好一点，我就不会那么叛逆，不会读那么差的学校;还说对不起孃孃，早知道如此拖累她，当初就不该结婚。

孃孃也喝多了，骂爸爸是马后炮，结婚这么多年说不该娶她，早干嘛去了?还说我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东西，当初嫁过来没料到我浑身长刺，摸不得拍不得，爱不得抱不得，小心翼翼地对我，总怕我气性大出事。

醉后吐真言，孃孃哭着说后妈难当啊，进你家门我就做好准备了，这么多年那么对你，硬是没换来一声“妈”啊。

我眼泪一下就出来了。继母的点滴好浮现，我终于叫了一声“妈”。

继母成了一家之主，鼓励、责骂下我爸状态渐好，开了小副食店。继母做家政早出晚归，和我爸供养我读书，安心之下我努力大专升了本科。

微信上，爸常叮嘱我好好学，别浪费我和你妈挣的钱。继母常唠叨，女孩子要注意安全，别乱交朋友，别让我和你爸担心。

我勤工俭学，母亲节给继母发红包，祝妈妈节日快乐。她很高兴，收钱后马上在微信朋友圈晒，炫耀女儿是暖心棉袄。

“她不是你妈”“外人再好也不是你妈。”外婆曾说。

“她做得不对，该打就打。”继母的好感动外婆，感叹“不是亲妈胜亲妈”。

外婆说，她是我妈冥冥之中牵线来照顾我和爸的，她和我们是一家人。

(记者 易嫚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