◆宋雨霜

我生长于武陵山区的土家村寨，从小就是一个喜欢和泥巴打交道的女孩。我最喜欢泥巴的地方，是它充满母性的特质，它让我感受到了发芽的心情。而这份发芽的心情，正是故乡给予我最好的礼物，陪伴我告别乡土，走进城市不至迷失。

此刻正是冬天，我想到了墙角发芽的土豆。农人留当年饱满合适的土豆做种子，等它们在墙角静静地长出嫩芽。那透明嫩白的芽在阳光下娇柔可爱，像好奇的触角透出无限的生命力。冬天晴朗的日子，我和爷爷奶奶一起到坡上种土豆。爷爷用锄头挖出直直的土沟，我来放土豆块儿，奶奶撒肥料。很快，几篮带芽的土豆块儿都被埋进了土里，犹如盖上了厚厚的土棉被。我很兴奋地问奶奶，什么时候才能长出新土豆。奶奶说，不急，刚种下去要历冬呢，土豆块儿的嫩芽埋进地里得吃饱了土气才能长出藤藤，春时结出新土豆。

日子一天天过去，我脱下厚厚的棉袄，准备在阳光下蹦蹦跳跳，土里冒出青嫩的土豆苗来。天气一点点暖和起来，奶奶开始捏苞谷球，也就是把苞谷种子裹进圆润的泥球里。红苕也被一个个排进菜园子的土里，盖上薄膜发芽再移栽。海椒种子、南瓜种子、黄瓜种子等被分区域均匀地洒在土里，星星点点的十分可爱。盖上薄薄的土后，浇上粪水，剩下的就交给时间了。我总是迫不及待地跑去菜园子，看那些种子是否发芽，每次奶奶就笑我是个心急的小皮猴。终于，可爱的嫩芽钻出土层，在春阳下摇曳着，惹人爱怜的样子。我看着这些柔嫩的芽说，嫩芽嫩芽快快长吧，开花花结出丝瓜、黄瓜、南瓜，好填满我的小嘴巴。

山里的松林中藏着静美的兰草花，我刨了几株种在院坝边沿，冬去春来时，总盼着它们抽出新的枝条，长出花苞。还有从别处移栽的仙人掌，我也时时祈祷它早些抽出新的嫩块。等待发芽，见证发芽的一年年中，我也渐渐长大啦。进城读书的这些年，离泥土远了，我也惦记着乡下那些花花草草。我不在乡下的日子，它们是否如约地萌芽绽放呢?

在成都读大学后，我依然渴望这份发芽的心情。渐渐的，我觉得自己就是一颗来自大山的种子，将在平原城市扎根。没有家世背景的农家孩子要如何在城市立足呢，唯有靠自己。即使没有土壤，也要拥有发芽的心情，给自己信心和动力，我暗自鼓励自己。随着年龄、阅历的增长，我和成都的连接也越来越深，我这株嫩苗的根须触角慢慢地扎进了城市肌理。我开始体会到城市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土壤，只是不同于乡下那种土壤而已。作为一颗来自乡土的种子，也要在城市的土壤中扎根呀，我不再悲戚害怕了。

发芽的前提是有生命内核的种子，同时要落入适宜的土壤，要往深处扎去才能迎接光明的天空。在出租屋小小的阳台，我种下大蒜、种下小红果，我和它们一起在新的环境中萌芽生长。我把自己当作一颗种子，带着梦想的内核在这个城市寻找适合自己的土壤，把自己埋进去，汲取营养，静默地生长。我急躁时，我想起奶奶说的，不急，种子发芽需要时间，果实成熟也需要时间。

没有真实的土地，我的精神世界就是一片富足温润的土地。我可以在里面种下丝瓜黄瓜，也种下桃李春风、喜怒哀乐。我的内心时常充满发芽的触动，那便是写文的灵感。一种感动、一种愤怒、一种怀念的心情都是一颗颗种子呀，它们在我心里萌芽，我用稿纸、屏幕作土壤，让它们生长为一篇篇文字，丰盈我精神的土地。

感恩故乡给予我这份发芽的心情，带着它行走世间我会一直生机勃勃。拥有发芽的心情，是慈悲的心情，是柔软的心绪，是幸福的心灵。拥有发芽的心情是多么美好呀，那是充满期待的鲜活的时光。拥有发芽的心情，就是在虚空的时间里给自己一种美好的愿景，一种看得见摸得着的幸福。我们生命的起源，不也是父母爱情的结晶，美丽的发芽之作么?在生命这方泥土里，我愿深深地扎根进去，汲取营养，再探出头来打量这悲喜交加、滋味无穷的人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