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一曼有约】盼儿归

  倾诉人物:徐女士

  倾诉时间:1月

  一

  这个元旦节,儿子说要加班不能回来,有点失望,有点落寞,很想他。

  元旦三天假,我盼着儿子回来过元旦。自从春节后他离开家乡去上班,至今没有回来。陪伴我的,只有丈夫的遗像。

  丈夫早逝,我一人将儿子拉扯大。年轻时,家人、朋友劝我再婚,找个人帮衬着过日子,但儿子很抗拒我带回来的人;我也怕再婚后别人不真心待我们娘俩,便放弃了再婚的打算,和儿子相依为命。

  为了儿子有出息,我对他要求很严,并寄予很大的期望,希望他好好读书,考上好大学,找个好工作。儿子也算争气,大学毕业后去了一省会城市,找到了不错的工作,有了稳定的收入。

  我松了一口气。儿子的懂事、争气,让我觉得半生辛劳值得。他毕业的时候,亲戚朋友劝我,说我老公去世得早,唯一的儿子如果去了外地,我生病了身边没人照顾。把儿子留在身边、在本地找工作,过几年再结婚成家生孩子,我的生活肯定热闹很多。但是,如果我只是为了自己不孤单,强行将儿子留在身边,对儿子不公平。他一直向往外面的世界,说人多的地方机会多,只要肯努力,总有一天会出人头地。

  儿子工作后忙,很少回家。家里空荡荡的,没人能聊聊,很寂寞。很想听听儿子的声音,拨了语音电话,儿子接通后没聊几句就挂了。他大了,有了自己的生活圈子,和我的交集变少,能聊的话越来越少。有时候,我舍不得挂电话,但常常处于电话没接通时有一肚子话想说,接通后又一肚子话不知道从哪句说起。

  “你在干什么?”“你吃饭了吗?”“天气变冷,多穿点。”我说他回,然后就有些尴尬,不知道再说些什么。他的工作情况我不了解,没法给他建议供他参考。孩子大了,懂得比我多,我的人生经历似乎不足以给他帮助。

  他也会问我些同样的问题,让我别担心,他一切都好。简单的互相问候几句,如无特别的事,通常一两分钟我们就结束了电话聊天。

  白天,如无特别的事情,我不会给儿子电话,怕耽误他上班,总怕他手头正干着重要的、紧急的事,不方便接电话或没时间接电话。晚上打语音电话给他,又常常没什么话题能多聊一会。他的生活圈子我不了解,我的生活圈子他没兴趣。

  慢慢地,我们的语音通话越来越少,视频电话更是很少。

  语音电话聊久了尚且是尴聊,视频电话面对面聊天更是尴尬。

  我没有想到,儿子长大成人,我们娘俩不仅空间距离越来越远,心理距离也越来越远。

  儿子读书的时候,每年有寒暑假,我们娘俩能在一起生活几个月。那时,他没进入社会,人也活泼些,从学校回家偶尔会和我聊聊与同学相处的趣事。放假他回家,是我过得最充实、快乐的时候。

  二

  我一个人生活,身体健康只是寂寞倒也罢了,就怕病了没人照顾。

  夏天天热,菜忘记放冰箱,我舍不得倒,锅里热一下以为高温消毒吃了没事,没想到吃了不久后肚子疼,上吐下泄。打开抽屉,吃了黄连素,以往腹泻吃后会止泻,但那次吃了不管用,还是疼,上吐下泄。忍着疼,自己去药房买了肠炎宁,以为吃了会好一些,但仍然不起作用,腹泻呈喷射状,水样便,肚子绞痛。

  我拨通了朋友的电话,请她开车过来送我去医院。朋友赶到,将我送到医院急诊。医生说我情况比较严重,要住院治疗。

  抽血化验、验尿验大便,一轮检查后安排输液。夜已深,我让朋友回家,她问我一人在医院能行吗,要不要通知我儿子赶回来。我强撑着说没事,我一人能行,过几天就会好,不用通知我儿子。

  朋友走后,我躺在病床上,看到同病室的相邻病床上都有人陪护,觉得很孤单。很想儿子陪在身边,情感上很脆弱,需要他的陪伴、照顾。冷静后又不想耽误儿子上班,不想让他知道干着急,他在那么远的地方上班,一个人在外打拼也不容易,得知我住院不一定能请假,就算请假回来,来回折腾一趟要花不少钱。

  脆弱的我,理智的我,轮番折腾。疼痛时,脆弱的我想拨通儿子电话,让他马上回家;病情稍好转,我又打消念头,决定瞒着儿子,独自承受。

  住院一周,想了很多,突然觉得让辛苦养大的、唯一的儿子在外地工作不明智。老话说养儿防老,但养儿真的能防老吗?儿子独自在外生活,无所依靠,处处要靠自己,外地高昂的房价让他唯有全力以赴,才有可能在外地买一块属于自己的巴掌大的地方安身。工作紧张、房贷压身,他自顾不暇,哪有精力再照顾我。

  我在医院输液中过了生日。生日那天,一向自认为坚强的我看着药水一滴滴通过输液管流进身体,觉得前所未有的孤独,不觉泪流满面。

  日子难过,还是要强颜面对现实。

  接到儿子问候的电话时,已是出院一周。他如往常一样常规问好,问我身体怎么样?我笑着说,身体很好,一切都好,放心。我问他工作怎么样,顺心不?他说,工作顺利,一切都好,放心。

  在这常规性每月一次的通话中,我和儿子互相不了解对方的真实生活情况,不知道对方生活中的喜怒哀乐。

  在那些没有通话的日子里,我们安慰自己,没消息就是好消息。

  我和他,这个世上最亲的人,我们虽不能照顾对方,不能融入对方的生活,却都不想让彼此担心。

  “我很好,别担心。”是我们娘俩最深情、最朴实、最常用的话语。

  报喜不报忧,是我们娘俩的共识。

  三

  儿子和我隔着一张机票,他在城市那头,我在家乡这头。

  我盼着过春节,春节儿子能回家。

  小时候,盼着过春节,是能穿上爸妈做的新衣裳,吃上爸妈买的糖果、零食,拿着爸妈给的压岁钱买喜欢的玩具、头绳。成年后,是盘算年终的收入,给爸妈发红包,给儿子压岁钱,做一大桌家人喜欢吃的菜。现在,我老了,春节于我最大的意义,便是儿子要回来了。

  每年临近春节时,我开始倒计时,算他还有多久回家。还有一个月,还有3周,还有2周,还有1周……就这么一天天地算着,盼着儿子早日回家。

  我灌了香肠,做了风干牛肉,拍了照片,发给儿子看,说香肠牛肉都做好了,就等你回家。

  他说,好的,谢谢妈。

  儿子要回来了,我满心欢喜。

  我搭着梯子,将窗帘全部拆下,一幅幅洗好、晾干,又搭着梯子,一幅幅挂上。

  我打扫房间,擦拭玻璃,家里窗明几净;买了平日舍不得买的鲜花,插在花瓶里,放在客厅显眼的位置;儿子屋里的床单、被套、枕套全是新买洗后现铺的,再搭上新买的床罩遮灰,只等儿子回家。

  我将准备好的一切,拍了照片给儿子看,说这一年你辛苦了,等你回来,欢迎回家。

  他说,好的,谢谢妈。

  他回来那天,我早早炖好汤,准备好菜,然后去接他。看到他从机场走出来时,我满心欢喜,扬手高声招呼他。

  一起回家,炒好菜一起吃饭,看他大口吃饭吃菜,很是欢喜。满肚子的话不知道从何说起,便不停地为他挟菜,劝他多吃一点。春节假期,我换着花样为他煮饭弄菜,有时候他和同学朋友在外吃饭、唱歌,我心里嫌他们占了我们母子团聚的时间,却笑说玩开心。

  儿子工作5年,只有一年因为要值班没有回家。今年,他有了女友,互相满意,奔着结婚去的。他若结了婚,身边就有人替我照顾他、陪伴他,日后再有了孩子,我便算是对丈夫有所交待,总算不负所托地将儿子养大、结婚、成家、生子,日子一天比一天好。

  今年的春节又临近了,我叮嘱儿子带女朋友回来过年。家里多一个人,一起过节,更闹热。儿子说她人好、心好、家境好,我肯定满意,让我将红包准备好。

  那姑娘我看过照片,长得漂亮,看上去也温柔。我满心欢喜地准备过年货,换洗窗帘,打扫房间,盼他们早点回来。

  “妈,春节不能回来了。她爸妈邀我去过年,我也想去拜见一下她父母,谈谈结婚的事。”儿子没有打电话,也许是怕在电话里听到我难过的声音,在微信里发了“对不起”的表情。我怔怔地看着那表情,眼泪夺眶而出。年纪越来越大,面对太多的别离,我越来越脆弱。

  “好的,多买点礼物,代我向她及家人问好,祝她们春节快乐。”情绪平复后我回复儿子,并转账3000元让他提现后买红包封好给女友,一如既往不想让他为我担心。

  “谢谢妈。”儿子高兴,内敛的他发了“爱你哟”的微信表情。3000元是我省吃俭用抠出来的钱,儿子要去见女方长辈,我不能太寒酸。

  儿子要去拜见女方长辈,我本应高兴,但日子选在春节这个宝贵的时间,就意味着春节儿子不能回来了。我是那样看重春节,看重那属于我和儿子团聚的时间。春节就算一个人过,我也不想去兄弟姐妹家团年。爸妈已去世,去兄弟姐妹家像走亲戚,哪有去亲戚家过年的道理。我不想看到别人家热热闹闹、阖家团聚,更不愿看到亲戚同情的眼神。

  儿子不回来,我也不用再在乎还有多少天过春节。没有亲人团聚的春节,寡淡无趣。

  我看着丈夫的遗像,他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不能陪我,但这些年他又以另一种形式,在镜框里默默陪着我,看着我笑、看着我哭。这些年的春节,他在镜框里无声地陪我,看着我和儿子给他上香、点烛、烧纸、摆供品,看着我和儿子吃年夜饭。

  终究,还是只有他始终陪我。今年春节外面鞭炮齐鸣的时候,我就对着镜框里的他说说话吧,骂骂他狠心走得早,留下我独自面对生活;问问他,在那边的世界过得可好?然后告诉他,我们都好,别担心。

  儿子要成家了,往后不能年年回家陪我过春节。都是独生子女,都想陪各自的爸妈,只能一年看一家。他工作后,我盼他回家聚聚,从年头盼到年尾;往后,我盼他回家聚聚,要从年头盼到第二年的年尾。

  “我慢慢地、慢慢地了解到,所谓父女母子一场,只不过意味着,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。”龙应台的这段话,我深以为然。

  不断地目送他离去,从离去时便盼儿归。


  (记者 易嫚)


编辑:黔江编辑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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