◆宋雨霜

“妈妈，昨晚我梦到在老家小路捡杉母刺和干树条，捡了好大一抱进外婆家，炉子火正燃得很旺呢。”早上七点多醒来，仍蜷在被窝里的我给妈妈发了这样一条微信。洗漱过后，收到她的回信：“不错，梦到捡柴和炉子火都是财喜哈。”

如此，我便安心地看书、备课，心里涌着一种莫名的暖，仿佛那梦里的炉火真的烤得我浑身温热。那暖是有缘由的，谁让这是一个有关捡柴火的梦呢?梦里的世界，天色不够晴朗，一点点阳光让这条两旁长满杉树的小路显得温和静谧。我在这条小路上不时地弯腰，拾起发黄枯落的杉母刺。没一会儿，我抱着一大抱柴火进了外婆家，把柴火放在灶前，进了屋子烤火。那炉子门开着，像一张小嘴，露着激情的火苗之笑。这样真切的梦呀，和现实中的经历多么相似，近乎是一模一样的了。这样的梦境，源自儿时的生活经验。

妈妈解梦，柴即“财”，既符合中国传统解梦的谐音附意，也有她宽慰我的心意在其中。关于财喜好运的梦，乡下是有许多说法的，比如梦见蛇、水也表示有财喜，要么进财，要么有好事发生。果然，我午间收到了一笔稿费，算是圆了夜间的梦，我觉得妈妈的解梦真是神奇呢。类似的说梦与解梦互动交流，数不清有多少次。不知不觉间，我已经依赖上妈妈为我解梦了。从某种意义上说，妈妈就是我的“周公”，她为我解答着梦境的含义。不同的是妈妈这位解梦人更加懂我顾我，总是用温润充满力量的语言为我解梦。

从小到大，我总爱做形形色色的梦。梦境真是五花八门，有时我在悬崖边上要掉下去了，有时我被狗追着咬，有时我被一头牛顶着，有时我看到大蟒蛇进了家等。我甚至梦到过李白、鲁迅等文化名人。因此，妈妈也跟着我的梦境分享，体验到了不同的心绪，她解梦的语言也随着梦境变化，不变的是她对我的信心和期待。

读本科时，有一次我梦见在书房写字，旁边是李白在高声朗诵诗。我把这个梦境告诉妈妈，她高兴地回复我：“幺儿好样的，你好好加油写作，一定能名扬四海。”从梦境醒来后，本来就欣喜的我听到妈妈这般解释，我激动得简直要飞起来了呀。受到梦境鼓舞的我越加努力地读书、创作，一篇篇的文章也不断发表。妈妈把发表有我文章的报纸收捡起来，等我回家时看到整理得有条有理的资料，我的心一阵触动。很多时候，我也梦见老家的房子，童年的经历，或是去世的亲人。妈妈听完我的梦境叙述后，总安慰我别怕，那些亲人们会保佑我。她说，她也会替我给那些逝者烧些纸钱。

事实上，妈妈不仅为我的梦境提供解释，也为我的现实遭遇提供解释。记得高考结束后，她和外婆去重庆接我，我们去了杨家坪动物园游玩。考前发高烧，上考场也晕乎乎的我，发挥不算好，因此游玩的我兴致并不高。经过树林时，突然一小坨鸟粪“吧嗒”一声落在我的左手虎口处，灰白清稀的鸟粪看起来十分恶心。我“啊呀”一声，脸色变得沉郁。妈妈一边为我擦去鸟粪，一边说“没事的哈，鸟粪落在手上也是喜事，说明你会金榜题名，梦想成真”。听她一番带着预言般的解释，我才适当露出悦色。

填报志愿后，我很紧张是否被录取，万一落榜了呢?紧张兮兮的我梦见了老家后阳沟里三条黑蛇横着躺卧，乌央央的有些吓人。妈妈安慰我不要担心，梦见蛇也是好的，一定会收到大学通知书，一定会金榜题名。“三横为三，三竖为川”。后来，我顺利被川大录取，也算是对寒窗苦读十二年有了一个交代吧，至少还不算太差。这么来看，妈妈对三条蛇的解梦预言“你会金榜题名”，果真实现了。

那一年，我没能考上心心念念的北大。暑假，郁闷伤心的我甚至在想，是否那泡鸟粪给我带来了霉运。但这些年的点滴磨砺，我才放下了落榜北大的心结，心想是自己实力和运气都不够，怎能怪一泡高考结束后落在我手上的鸟粪呢?相反，我应该感谢妈妈当时用一泡鸟粪安慰了高考结束后失意低迷的我，也应该感谢她为我解梦，那三条蛇成为我进入川大的预兆。

解梦的过程，并不总是通畅愉快的。青春期叛逆的我有时也和妈妈发生别扭，甚至吵闹一番。每次和妈妈赌气斗嘴后，我感到撕心裂肺的痛，不再告诉她我梦见了什么。就在这时而憋着梦境，时而畅快说梦解梦的日子中，我渐渐长大，妈妈也渐渐变老。我也发现，有些梦境，是妈妈不能解的，或者我不愿意告诉她。我隐秘了一些梦境，也隐秘了一些心绪。

上大学不久，敏感的我因种种因素被抑郁包围，甚至陷入了生命危机。最绝望的时候，我在学校给她发去了这样的信息：“妈妈，我怀疑自己不该被您带到这个世界上来。我近来总梦见灰色的天空，一切都是灰色的……我很抱歉，不能如期长大，陪您变老了……”她回复我：“我的宝贝，我从未后悔生过你。你只是生病了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天空暂时是灰色的，要相信你的世界会重现彩色与快乐。你是妈妈的一切，你若是放弃了，妈妈要怎么活下去啊……”妈妈很快来了学校，陪我办了休学手续。在辅导员办公室签字那刻，她突然转过头痛哭起来。

后来，她告诉我她痛哭是因为替我心疼，做了这么多年的大学梦好不容易实现了，如今却中途受阻。但比起完成大学梦，她更在意我是否身心健康地活着。所以她带我回家，去看医生，去乡下调养身心。她说，只要健康地活着，梦想总会完成。果然，在母爱的宽容与精心照顾下，在我放空身心回归乡野回归童年的日子里，我渐渐恢复了身心健康。妈妈陪我重返川大，她鼓励我，宝贝回去读书吧，去完成你的学业，但不给自己太大压力了，快快乐乐学习，健健康康生活。重返川大，我依然爱做形形色色的梦，妈妈总是第一时间为我解梦，告诉我不要怕，不要紧张，不要胆怯。

与其说妈妈是我的解梦人，不如说她是我的造梦人。世人常说，人生如梦。我来到这个世间，也像一场梦，一场有惊无险的梦。妈妈怀上我，因一些原因，准备打掉肚中胎儿。阴差阳错，我最终还是来到这个世界，体验悲欢喜乐。曾是留守儿童时，远在武汉的妈妈构成了我对外界的梦境想象，妈妈打工的地方是否也像老家一样青山绿水呢，有没有电视里出现的那些高楼大厦?我曾做过梦，乡下的鸭子花船载着我流向长江，把远方的妈妈接回家。

小学的第一本作文书，是妈妈买的，那年我过十岁生日。她用并不秀美的字迹写着“祝我的宝贝学业进步”，那本作文书开启我的写作之路，我想是妈妈为我种下了写作的梦。后来进了县城读书，周末和假期我时常去新华书店蹭书看。她心疼我怕饿着，给我零花钱叮嘱我买些东西吃。好几次，妈妈陪我路过杂志摊，翻看那些花花绿绿的报纸杂志。我告诉她，总有一天我要让自己的文字出现在书上和报纸上。她微笑着回答我：“加油幺儿，你一定能实现这个心愿的。”时光匆匆，当年那个懵懂稚嫩的小女孩实现了心愿，在报纸杂志上落下了自己的名字。妈妈说，我的名字像一朵小花绽放在报刊杂志上，她喜欢这朵花。 这个“名字之花”的隐喻激励我多读多写多发表，我要让妈妈看到我的“名字之花”落在不同的花园。妈妈时常在我的微信公号里留言，她质朴的充满温情的语言为我的文学梦增添了母爱的力量。她的留言成为一种新的造梦和解梦方式，我为这样的方式感到庆幸，妈妈和我在文字的桥梁连接下更加地熟悉彼此的生命脉络了。我想，写作这条路上有她的陪伴和守望，我不会孤独，也会不断成长，渐渐成熟。

这两年，妈妈开始向我分享她的梦境，我也试着为她解梦。我学着做一个解梦人，通过她的梦境走进她的内心世界。我发现，妈妈的内心竟有许多隐秘的地方，是我不曾知道的，或者因为过去这些年她不曾向我展开折叠的梦境。为此，我感触颇多，猜想她或许是怕我担心和分心吧。耐心地倾听梦境，分析梦境细节，还得说出令对方信服的话，这话还得给人信心和温暖。如果这梦本身就温暖，那还好说。如何把一个焦虑紧张的，或是灰色的梦转化重构，解得温情脉脉呢?我才发现，解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。这件不容易的事情，妈妈已经为我连续做了许多年。

解梦不易，我为她的坚持和细腻感到敬佩，也充满了感恩。妈妈只有初中文化，但她慈悲善良，善待身边的人，用她全部的生命爱着我，也用全部的智慧为我解梦。即使长大后的我明白了那些解梦的语言，有些是牵强附会的，可那又怎样呢?妈妈用解梦这样的方式，一次次激励失意的我，不至跌落，一次次鞭策得意的我，不至忘形，一次次宽慰不安的我，不至恐慌。

我想，妈妈不愧是最棒的解梦人。她的秘诀是爱，是对我无条件的信任与支持。未来，我还会做许多五彩的梦，也将实现许多不同的梦。生活，做梦，解梦，我和妈妈在梦境与现实的互动中一寸寸地织密亲情的绒毯。我祈祷着，请上天眷顾，让妈妈这位深情而朴实的解梦人健康长寿。从造梦到解梦，被妈妈满满地爱着信任着，即使人生如梦，我也有了可触摸的幸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