◆宋雨霜

那天早上9点多，我接到M君的电话。他问我，去寻秋不。我没有犹豫，好。他开车接了我，我们便前往寻秋之旅。其实县城里是不缺秋意的。凉凉的秋雨，人们加在身上的外衣，不时阴郁的天空，这是秋的表情。当然，更细腻浸人的秋意，是那些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气。它们，仿佛是躲在空气中的精灵，不时撩拨你的鼻翼。鼻翼轻微一吸，一口两口的秋天就被吸进了体内。

我猜想M君要带我出城去郊外，果真如此。他和我一样爱读书写作，更爱踏足土地，寻觅自然之美。郊外的稻田渐黄，橙子青绿，如何不吸引我们出城去寻觅呢?相识多年的默契，我并不问他到底去哪里，他也自然而然地开着车，我们聊着近来的读书与写作。

车子是往城北方向开的，渐渐地上山，在山间盘绕。我开着窗吹风，不时发出感叹，武陵山间的秋色真美呀，那树那山在温润的阳光下显得从容悠然。行驶到地势较高的位置时，他减缓了车速，我从右车窗看到不远处的山头耸立，山下是一坝稻田，金黄里带着些绿色，或黄或白的房子分布在沿河两岸。往车身后看，可以看到县城河流出城的峡谷，我想象着河水从隐隐的青山之间流出，向那下游奔去。

车子开始下坡，我继续观望车窗外的风景，叽叽喳喳像只小鸟。突然，他靠边停了车。在我纳闷时，他说下车看下前面这棵树吧，我这才注意到正前方有一棵红硕的树。我看得出，M君有些激动，温润沉稳的他主动停车说看树，必然有不一样的风景。

我看清楚了，这棵树是我儿时在乡间常见的树，称作“摇钱树”，因枝头红硕成串的果子像铜钱，人们便如此称呼。啊，我有多久没在秋天返乡了呢。这棵站在公路边的树让我感到亲切熟悉，就像久别的朋友在等我。

M君先是隔得较远拍了几张照片，再走近一些拍了几张。他看那树时，如此认真专注，像凝视心爱之人。他在想什么呢?或许，我们所想的有相似之处吧，关于乡愁，关于温情，或者其他。

我也仔细地看着这棵树，它立在缓下坡的右边，靠近右转弯的路口。它红彤彤的样子，有点像一个右转弯的提示信号。它也像一个面向我们站着的人，身子往它的右边倾斜，像在招呼我们似的。换个角度想，它像一个露出地面的红脑袋，下边沿的枝叶和路面形成一张嘴巴，车辆和行人从嘴巴里经过。

想到这些，我的心也开始激动起来，这真是一棵奇特的树。我告诉M君，这是摇钱树，小时候的我期待它落下铜钱来，我好捡起来去买油汤圆吃呢。他笑我小女儿家呆萌，他说这是栾树。哦，这么多年来，我一直叫它摇钱树。原来它有一个这么好听的名字——栾树，唇齿发音有些刚柔并济之感。如同它的造型一般，树干粗壮挺拔，枝叶细柔，果实红硕，宁静中又充满生机活力。

我把这般体悟说与M君，他笑着回我，是呀，我也这么觉得，每种树都有自己的风格，就像人一样，性格各异，就看你是否懂得它的美了。如此，我们共同凝望过的这棵树，有着相似的体悟。

栾树，它绯红，并不刺眼，它于绿叶间长出红硕的果实，沉甸甸地垂在枝头，展示着属于它的秋天。它静默无语，等待着与我们相遇，产生震颤心扉的感动。这些，足以打动我为它写点什么，我在心里勾勒了一些句子。告别栾树后，我们去了稻田摸秋，拍了土地里的橙子、参观了茶果基地。充实的寻秋之旅，回城走的另一条路，但我念念不忘的是那株偶遇的栾树。

之后几天，我在家乡一公号里看到关于栾树的一篇散文，也很受触动。尤其是飞扬哥哥的留言令我心扉颤动，他这样写着：“栾树的话语是奇妙震撼，绚烂一生。栾树对于一般大众来说不是很熟悉，但她已然活过很久很久了。最早出现在《山海经》里的记录：大荒之中，有云雨之山，有木曰栾。这个秋天，在家乡，遇见栾树，也遇见你。”

啊呀，原来栾树还有如此奇特的花语!怪不得我一见它就觉得眼前一亮，无限感动呢。儿时不识栾树，只充满小孩子家落下铜钱的幻想。那时我只觉得它红得好看，让人心里暖暖的。如今我长大了，明白了这种感觉叫做震撼，叫做触动，叫做共情。“有木曰栾”，它比我的生命久远得多，像古老的朋友，但它依旧用鲜活的生命力等待我。

我该感谢M君伴我出游，邂逅这棵栾树，邂逅这场绚烂温暖的秋意。我与栾树的相遇，像一场久别重逢，又像一场别开生面的初识。儿时我见它，它是摇钱树，给予我童真的幻想与期待;那时它见我，我是烂漫无邪的孩童。如今，我再见它，它是古老质朴的栾树;它再见我，我是成熟阳光的女郎。

这棵栾树，长在家乡的郊野，立在百果丰硕的秋天，立在我温润的世界里。那一树火红的果子，像一个个小小的灯笼，照亮着我。我珍爱这棵来自家乡的栾树，更爱它的花语，它是否预示我要度过奇妙震撼且绚烂璀璨的一生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