◆宋雨霜

爷爷七十三岁那年去世了，直到临终前他都没能去小南海看看。这几年，爸爸和奶奶偶尔向我说起，要是你爷爷还在多好，带他去小南海看看，免得他一直挂念着。爷爷和小南海未了的缘分，像一道疤戳在了我的心里，偶尔会麻麻的痒，淡淡的疼。

2007年的春天，爷爷病得厉害，爸爸把他接到城里检查身体。周末放假，我和姐姐在家陪他，听他提了一下想去小南海看看。那年我才十三岁，上初二，也没有去过小南海。那时黔江的交通不像现在这般方便，加上爸爸没什么钱，去小南海成了一个奢侈的心愿。在我看来，小南海多远呀，那是一个很美但遥远的所在。爷爷告诉我，他也是听别人说，小南海是一百多年前地震形成的，水下埋了一个大家族的祠堂，如今湖畔山光水色十分好看。爷爷还说，小南海应该像一个很大的脸盆，装了许多许多的水。爷爷的描述，那是我最初对小南海的印象。要是能坐船游游小南海就好了，爷爷说这句话时充满着向往，他瘦削苍白的脸上有些淡淡的神采。

爷爷很快就回乡下老家了，爸爸为生计奔忙着，我沉浸在初中的学习中。爷爷的心愿就这样被搁浅。那时我还小，没有多余的钱带爷爷去小南海看看，我想着等我长大了有钱再带他去吧。可是谁知道两年后，爷爷就匆匆地离开了我们。他带着未了的心愿，永远地合眼，睡在了离祖祖不远处的坟茔。那时我在重庆读高中，没能赶回来见他最后一面。想到我再也见不到爷爷，再也不能带他去小南海看看，我独自在寝室哭得撕心裂肺。

直到2011年高考结束后的暑假，我才第一次见到了小南海。小南海在城区东北方向，距离不过30公里。车子在山间蜿蜒颠簸，山色美景不断变换，没多一会就到了景区。那造型各异的石头，碧波万顷的湖面，环列苍翠的山峰，让我产生一阵莫名的感动。啊，小南海，我终于来到你的身边了。我想起爷爷说的小南海像脸盆，只不过这是个不规则的脸盆，装了碧绿湖水的大大的脸盆。坐船荡漾在湖面，一边欣赏美景，我又想起爷爷。要是他老人家健在，和我一起泛舟湖面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。

过去这几年，我多次造访小南海。小南海的朝晖夕阴、波光粼粼也给予我无限的灵感。在山间长大的我面对这一湖清水，心里产生了无限的柔情与依恋。这依恋里，也有对爷爷愧疚的心意。爷爷生前罹患肺气肿，缠绵病榻。我在想，他在喘着粗气和一声声咳嗽的病中，是否还会惦记着去小南海看看。他的心里，是否还有一只荡漾于湖心的小船。爷爷自然无法告诉我这些，我只能猜想。他一生都在大山深处，对广阔水面的向往成为晚年的一个寄托。对小南海的向往，也成为晚年时的一个梦，只是梦未实现，他就被病魔带走。

这些年，我爱上了旅行。利用勤工俭学的钱，我在假期去过泸沽湖、青海湖、海南岛等。我见到了比小南海更广阔的水面，它们令我震撼、触动。我很庆幸如今交通的便利，也庆幸自己长大了可以独立出游。我在为自己庆幸时，越发为爷爷未竟的心愿感到悲哀，为那些年家境的困窘感到悲哀。不过二三十公里的距离，不过是荡舟湖面的小小心愿，竟让一个老人惦记了好些年直到死去。

爷爷是我生命的上游，我从他的血脉出发。他一生守在大山的村庄里，躬耕直到逝去。我十二岁就离开了乡下进城求学，这些年我在知识的海洋里见到了更多山水，也在脚下的旅行中见识到了更广阔的天地。从某种角度上说，爷爷想去小南海看看，想坐船的心愿也是我爱上旅行、爱上行走的动力。从山川到水域再到山水相逢，从步行到坐船再到行者无疆，我带着祖辈的期待和梦想走进城市，行走在广阔世界。

爷爷的坟在我家对面山坡的菜地里，坟前是一坝绿油油的田，田的尽头是我们家族的吊脚楼。这两年暑假，我去爷爷的坟前烧纸，看那绿浪层叠的稻谷天地。有时风吹过，那稻田翻滚着绿色的光。我对着坟说，爷爷，小南海也像这稻田一般绿盈盈的呢，您就安心地看吧、睡吧。说完，我的眼泪又簌簌地落下。我真想从小南海带回一捧水，哪怕就几滴也好，浇在他的坟前。如果爷爷在天有灵，感受到小南海清水的润泽，他心里多少宽慰些吧，说不定脸上的皱纹也会舒展惬意。

我从大山深处出发，见到小南海，再见到广阔无垠的大海，爷爷也会为我欢喜欣慰吧。爷爷从未到过小南海，在我看来，爷爷心中的小南海即是远方，是梦的期盼。爷爷的小南海，也是我的小南海。爷爷未曾到达的远方，是我出发的起点。这样想着念着，爷爷的心愿疤痕，在小南海的清水润泽下，不知何时晕染开来，在我心里开出一朵灿烂瑰丽的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