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一曼有约】不与自身的平凡为敌

倾诉人物:弯湾

倾诉时间:8月

失落

大学毕业后,我到山区县城当了小学老师。爸妈说教书好,受人尊敬,还有寒暑假。

小县城教书,如我爸妈所言,确实受人尊敬。大多数是独生子女,家长们把孩子当成宝,见面老远一脸笑。教师节,孩子们带着家长准备的鲜花、小礼物送我,有的家长还会请我出去吃饭,希望我对孩子更上心。

后来,我和同校的女老师恋爱、结婚,有了孩子,经济上虽不富裕,但生活和谐、稳定。

彼时,我觉得小日子过得幸福,身体渐渐发福。

这样的自满状态,被一场聚会打破。

工作十多年,突然接到昔日班长的电话,说近期组织同学聚会。聚会地点定在主城一农家乐,我兴冲冲地开车前往。

大多数同学已到,脸熟还有印象地互相打招呼,想不起是谁、记不住名字的点头笑笑。桌子围成圆形,班长主持聚会,简单介绍自己毕业后十年经历,然后将话筒传给身边同学,请他自我介绍后依次传递。

自我介绍时,各自表现不同。

自我感觉混得好的,一脸炫耀又故作低调地介绍自己的职业、任职情况,以一句“同学们需要我帮忙时尽管找我”收尾。有的同学连声赞叹,有的同学连忙说“一会加个微信,有事请教”,有的同学一脸失落。

做生意赚钱的同学,自我介绍时先是低调说自己没本事进不了单位,只能在外面讨口饭吃,然后话锋一转说虽然辛苦找点小钱但能养家糊口,闲钱买了几套房投资,防止生意不好返贫。只有一套自住房、苦逼还房贷的同学勉强挤出一丝笑,心里暗骂其装逼。

我原本对自己的生活是满意的,但听了一圈介绍后,觉得自己毕业后到了小地方、当了小学老师的经历说不出口。收入没主城上班的同学高,眼界没他们广,毕业时在同一起跑线上,现在我远远落后于他们。

另外一些和我混得一般的同学,原定5分钟的自我介绍缩短至1分钟,声不大,气不粗。

一圈自我介绍后,昔日同学分出三六九等。自由活动时间,有权的、有钱的男同学坐到一起,叙友情加深印象,留下通信方式,以便日后可能的合作。富裕的女同学聊老公、房子、车子、票子、孩子,名校教育、衣服包包牌子等。

无权的、无钱的坐到一起,笑容没有混得好的灿烂,小声回忆读书时的豪情,感叹生活不易。

吃饭时,仍然是有钱的、有权的坐一桌,无钱无权的凑一起,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。

让我最受打击的是旧日恋人,看了我的一身装着,听了我的介绍,再没正眼瞧过我。她衣着时尚华丽,挎着名牌包,开着豪车来参加同学会。我和她,早渐行渐远。

激动的心被现实的冷水从头淋下,小县城的优越感散落一地。

失落,焦虑。

较劲

饭后唱歌,我借故家里有事,连夜开车返回。

妻子诧异,说同学难得聚会,问我怎么不玩一天再回来?

我说大家坐那里比来比去、掂来掂去,早没了同学味,没意思就回来了。

妻子说,一别多年,各自融入社会,再聚少了单纯、多了世故也能理解;聊得高兴以后再聚,不高兴不去也罢。

昔日成绩不如我的同学成了众人艳羡的对象,旧日情人对我不屑一顾,这些打击了我的自尊。

我才三十多岁,我已经三十多岁,要按部就班、平淡平庸的一直这样生活下去吗?

渴望众人的艳羡、肯定,对名利求而不得的欲望蠢蠢欲动,越想越挠越痒。

我决定停薪留职,创业挣钱。

妻子不同意,说我习惯了体制的安稳,早没了刚毕业时的冲劲和韧性,不适合做生意。

彼时,我认为她小看我,暴跳如雷,怒声喊叫:你同意我要自己干,不同意我也要自己干。

爸妈听说后亦劝我,老师工作单纯安稳,工资虽然不高,但养家糊口足够。

我说不想在安稳的工作中混吃混喝等死,人一辈子不能只图糊口,我要挣更多的钱,让家人过有质量的生活。

我执意办了停薪留职,想开一家火锅店。家人反对,说火锅店投入大,又没经验容易亏钱,劝我从小生意做起,慢慢来。我那时最不想听的就是慢慢来,我不想慢慢来,只想尽快挣到钱,下次同学聚会时装逼炫富。

我找到朋友,极力游说,为火锅店谋划蓝图、展望未来。两个朋友和我一起投资,我们不懂火锅、餐饮技术和管理,花了一笔钱加盟,开了火锅店。

开业冲卡搞活动,第一个月生意火爆,我很兴奋,觉得成功挣大钱指日可待。

火锅底料、蘸料等要向总店进料,成本高,有限的利润被压榨。没有管理经验,后厨肉卷出盘率低,师傅偷拿、浪费现象严重;活动过后,价格恢复正常,客人稀少,生意冷清。

天气渐热,气温不断升高,客人越来越少。我们仨商量,推出菌类火锅,七折消费,提供免费银耳汤、酸梅汤。搞活动客人多,每天很忙。活动期一过,客人减少。无奈又搞活动,形成恶性循环,做活动人多忙不过来,不做活动人少食材浪费。

做活动没有利润,不做活动生意直线下降,心慌。每天失眠,盘算怎么做好生意。每天睁眼,就要面对各种事情,忙我不怕,就怕没钱付各种支出。咬牙坚持大半年,焦头烂额,生意没有好转,只能裁员削减开支。

全部心思都在店里,压力大,人很敏感,不愿听妻子和父母的唠叨,尤其是让我关店及早止损;谁劝我,我就跟谁急。家人是好意,但我不愿面对现实,总寄希望后面的生意会变好。

我不想输,放下面子给亲朋好友和学生家长推发火锅店广告,寄希望他们来照顾生意。小县城抬头不见低头见,我们仨推广消息发出,陆续有各自的亲朋好友来照顾生意。店员被裁减,我们仨端盘子、帮着传菜,忙得鸡飞狗跳。

好景不长,亲朋来店消费一次便是给了一次面子,谁没事总往火锅店跑呢,慢慢地用餐客人稀少,让人发慌。

终于,撑不下去了,朋友坚持关店转让,及早止损。转让那天,挫败感让我万念俱灰,投入情感太深,希望太大失望越大。

是夜,我们仨喝酒。我表达连累他们的歉意后,喝得烂醉。

言和

妻子劝我回学校好好上班,安心过日子。

我不甘心,想再搏一次。妻子惊恐恼怒,说喜欢安稳生活,不图大富大贵。

我请求她,再给我一次机会,若是失败,再不言商,认命回校安心工作。

不论家人怎样劝,我魔怔了非要再做一次生意,他们最终无奈同意并约定若不成功立即放弃。

我很谨慎,做了投入小的桶装水配送。我先定位目标客户群,选了高中低档3个品牌。

初期没生意,我自己联系业务、送水,没单的时候就出去跑市场,拜访单位、企业,一家家地腆着脸推销,很辛苦。推销时,有的人客气,会听你介绍;有的人粗鲁,像撵叫化子一样,不耐烦地赶我走。

有时,很怀念体制内工作的安稳,但想想自己选择创业这条路,再难也要坚持。

家人怜我辛劳,四处联系亲朋。慢慢地有了生意,第一次接到大单送100桶水时很高兴,自己装车、卸车、配送,送完腰酸背痛。妻子劝我去按摩缓解,我舍不得钱,说忍忍过段时间就好了。

妻子受到很大的触动,尽全力帮我。患难时刻最见真情,我和她真正体会到夫妻是一条船上的人,一损俱损。

水店空桶管理不好就不赚钱,可靠的客户可以借桶,不可靠的客户坚决不借。做了一段时间后,我放弃了量小、太远的客户,全力维系精准客户。

自己做生意没有双休,没有寒暑假,不能像上班到点就溜。以前,家长们尊敬我,对我客客气气;现在我对大家恭恭敬敬,对谁都一脸笑。

功夫不负有心人,这次没有亏本还赚了些钱。赚钱后重新恢复了自信,人又开朗起来,不像火锅店倒闭时阴郁敏感,总怕家人指责、别人讥讽。

做了几年,填平了之前的亏空。停薪留职的时间到了,爸妈和妻子劝我,说年纪一天比一天大,还是回校上课安稳,钱细水长流够用就行。

桶装水市场饱和,竞争越来越激烈,利润不如往年。我对做生意也心生倦意,操心的事太多,出来几年不是越挫越勇,而是面子挂不住一直硬撑。

做了几年生意,体会了创业的酸甜苦辣,四处求人联系业务时很怀念以前的生活。

我回校报到上课,生活恢复了以前的安稳。空闲之余,想想停薪留职折腾几年,本想赚大钱、换大房、换豪车、挣面子,但世事难料,空有一番激情却只是亏钱、填平。

意难平,难免叹气、沮丧,恨自己的平庸。

一次偶然的机会,我听到许钧的歌《自己》。他站在舞台上,一只手背在身后,一只手拿着话筒,闭眼深情演唱自己的故事:“第一,要保持希望/在每天清晨太阳升起/不用太在意这一手的遗憾/用一片面包解决你的不安/别担心,没人经过你的未来/没人驻足你的现在/第二,切记不要与自身的平凡为敌/也没有必要把自己变得不像自己/你曾慌乱过你的年华/实然,你们的一天都一样/面对是同一个太阳/第三,与自己所处的现在促膝长谈/写生命中所剩不多的情感/这世界不会再为你改变……”

许钧在台上热泪盈眶,我在电视机前被击中心事,歌词戳我泪腺,句句唱出我心。

大部分人一辈子努力,仍默默无闻,除了家人无人驻足你的现在,无人在乎你的未来。我没有过人的能力,必须努力工作,用稳定的面包解决亲人的不安。

那之后,我放下心结,不再与自身的平凡为敌,和家人满足现实安稳。

(记者 易嫚)

编辑:黔江编辑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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