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那年那月】清明每忆亲人来

  ◆宋扬

  “红杏枝头花几许?啼痕止恨清明雨”。春分末,“三候始电”。当一声声夜雷隐隐炸开,清明的雨和着闪电,已明显多了。雨携带着风,呼啦呼啦。清明前夜,那些亲人模糊了三百六十四天的影子,又一点点明清起来……

  外婆离开已有三十六个年头。她留给我的印记,永远是一个头缠蓝布的慈祥笑容。她会把一米长一尺宽的长方形布条,细细对折,再慢慢地,稳稳地,一圈圈裹在头上。她会从当工人的大舅给的每月三块的零花钱中,匀出一两块,给我买冰糖银耳罐头。而这之前,她已经把最贴心的女儿,交给了我的勤劳老实的父亲。

  外婆的离开很突然,我对外婆的住院充满了好奇——洁白的床单、插在她手臂上的令人恐惧的管子。最后是某天放学后,我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医院病房门口,哭着问医生。医生说,你外婆“走”了。那是我关于死亡和孤单的最深刻的记忆。

  我想变成泡桐崖上的一棵树。泡桐崖对岸的山坳里有外婆的永远的“家”。我在外头,外婆在里头。

  变成树的我,可以望见白天。白天,幺舅退伍归来,把压缩饼干、子弹壳一股脑儿塞进我的兜里。白天,幺舅的坟静静躺在泡桐崖的怀抱里。车祸,早逝。一切都终结得让你来不及哭泣。白天,泡桐崖对岸的小路上,有早行的母亲。她背上的生姜、土豆是我和妹妹学费的来源。自从义无反顾生下妹妹后,幸福和艰辛就同时压在那更沉的背篓里。

  “嗨哟——钎子要把好哟——大锤下来了哟——岩石真叫硬哟——再硬也得凿哟——嗨哟……”石匠号子一声声,凿出条石一根根。白天,手扶式拖拉机粗壮的黑烟,在泡桐崖下升起。条石从泡桐崖的石壁被凿出,被肩挑背扛码进车斗。垮河大桥的桥墩已经矗立,“一桥杀穿,坝必有灾”的荒诞理论终止了桥的完成。石匠的号子换了一曲又一曲,永远古怪难懂。退伍的幺舅成了石匠中的一员。作为村支书的他,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完成桥的修建。多年后,石匠号子换成抬公号子。“嗨做、嗨做、嗨做来——嗨做、嗨做、嗨做来——慢慢走来嗨做、嗨做——嗨做、嗨做、嗨做来……”唱着抬公号子把幺舅的棺材抬上泡桐崖的,依然是这帮匠人。

  变成树的我,可以望见夜晚。夜饭时,外婆哭了——她说起了她那个跟着陌生男人私奔,从此杳无消息的幺女。夜饭后,回家的路安谧而温馨。父亲的扁担一头挑水桶,一头挑箩筐和我。父亲走得慢,并不急着挑孩子去会织女——母亲就走在他的旁边。我在扁担一头看水桶,月亮一晃一晃;抬头,天上的月亮也一晃一晃。看着看着,我就闭上了瞌睡的眼睛……

  一些最爱的人走了,没有足音,像四月里的一阵风,若有若无。最美人间四月天,姹紫嫣红的四月天,暖意像波一样传递的四月天,突然在这个风雨交加的清明前夜暂停了春的涌动。

  “风雨梨花寒食过,几家坟上子孙来?”亲人们,我的夜里,我的梦里,有一条你们回家的路……

编辑:陈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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